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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│韓琦瑩 Cecily Han
往期回顧
“「聽一個占星師緩緩道來的人生經歷」”
（三）
貧困又暴躁的祖父早逝，身為長子的父親所面對的責任，除了自己的五口小家庭，還有文盲且殘疾的母親與七個手足。細說一下大家族的樣貌，父親的最年幼手足與他相差二十歲，多位手足迫於生計連小學都無法完成學業，兩個姑姑只能送養他人。大家族多口嗷嗷待哺，逼著父親只能放下安穩高薪的工作去創業。這一切，是他星盤四宮內的土巨蟹所反映的事實。
父親的創業之路帶著我們從基隆小鎮到了繁華台北城，幾年後父親初嘗賺錢的滋味，但生活開銷也龐大，他難以支配自己賺取的金錢，衍生出家庭大小不斷的爭吵摩擦。他開始向外拓展社交圈，在愁苦的家庭紛擾下能有喘息與傾訴的地方，這些人際間交流著各種賺大錢的新信息、令他血液澎湃的夢想生活，也讓他進入攀比財富的染缸，在當時台灣追逐游資的社會氛圍下，第一家餐館的成功讓他買車換車、飲酒笙歌，聽信所謂成功友人的建議遊說，他做出一步又一步的錯誤決定，每日每月所需的財務支付快速累積，超出能力範圍，他慌了陣腳，從親友借貸逐漸走向民間高利借貸，將自己與全家推入債台高築的財務險境中。
輕信他人的父親將問題歸因是大家庭的拖累，確實，為貧困所逼的土巨蟹是與生俱來的家庭困難，但父親命主的火巨蟹怕別人瞧不起的自尊心作祟更是另一個問題。不再聽從內在本質聲音的他逐漸迷失自我，把自己應承擔的責任交由他人來擺弄，奢望能有投機一夕致富的好運機會，甚至到處求神問卜、驅邪求財。記憶中我們常被父母帶著去路程遙遠的廟宇祭拜，或是藏身在小巷弄中的民宅裡，有神秘的宗教儀式，我們就像帶有貧困原罪的邪靈，被乩童威嚇下跪行禮，我已懂得抵抗這些迷信的行徑而不願屈從，卻仍眼睜睜看著妹妹們跪地，被乩童硬是撩起上衣，以竹鞭在背上拍打、畫符喝符水。這一幕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，眼見父母一心想著要脫貧，竟把珍貴的尊嚴與自我價值都丟了，甚至連如何保護珍愛女兒也忘失了。
當父親陷入財務泥沼中，迫於生計的母親啟動求生本能，動員全家老小做起家庭代工，開起小柑仔店，能賺錢的什麼都有，米粉湯、刨冰、檳榔、抽牌尪仔米、炮竹、賭博電玩機台，這些僅能賺取銅板的收入，對債務是杯水車薪，正常的家庭生活與教育也被犧牲了，每日早餐直接省略，以泡麵作為兩餐是日常，環境中觸目可及都是骯髒油污的碗盤與垃圾堆棧，蟑螂老鼠就成了造訪家中的常客。基本衣物物資多是接受親友接濟，也常有債主上門以不堪言語羞辱父母，家庭滿是羞於見人的陰暗頹敗感。
原本好學聰慧、卻在青少年被剝奪接受教育機會的母親，轉而承接女孩讀書無用論的傳統觀念，讓我們的童年多是在做代工、顧店、作刨冰、包檳榔中度過，甚至小二時我就被送去家庭工廠當寄宿童工，在凜冽的寒冬下離開家，我很害怕能否有機會再回去上學。返家後家庭的主導權逐漸往母親偏移，她以有限能力所想出的還債之道，就是教我們學會縫紉以接下更多家庭代工，我卻強硬地違逆母親的安排，堅信只有讀書才是脫貧向上的路，也造成與母親長期的衝突裂痕。
我將難以認同之處寫信向父親表達，期望他對於家庭的困境能有不同的解決之道，但得來的卻是父親以長者八股言論強壓我的不滿，我開始不再相信過往父親的教導，甚至懷疑他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。有天，我看到父親叼著煙垂著肩、荒廢時光忘情地玩著電玩，過往的英雄形像在我心中碎了一地，他已經放棄過去努力向上的精神，任由自己沈淪，他的休閒活動從而變成豬哥亮歌廳秀的錄像帶，當我獨自在房間讀書，聽到全家人在客廳看著豬哥亮的笑聲，我卻看到一出不知盡頭何在的悲劇在上演著。
國中期末考前一日，我正在挑燈夜戰備考，母親突然刷地打開房門，暴怒地扯著我的耳朵拉我去看滿地全家人的髒衣服，指責我只顧唸書而沒洗衣服，並用衣架打我，我忍住身心的苦痛并狠狠地瞪著母親，心裡告訴自己：我不哭、我不能哭，我要證明我在做對的事，母親看到我的眼神甚為害怕，卻更難以停下手上的衣架而變成一陣狂打；待我洗好衣服拖著虛脫身體回房後，竟輪到父親衝到房間指責我對母親的忤逆，往我身上丟了幾張鈔票，要我滾出去這個家！此時，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，瑟索蜷在書桌底下一整晚，我曾經的英雄，竟無法跟我站在一起，成為支持我的有力依靠，他背叛了我也背叛了自己。
逃家吧！這個聲音不知在我腦海中迴盪多少次，但理智告訴自己，如果現在就逃家，也會為生計所逼而墮落，所以我作出了長達數年的縝密逃脫計劃，貼在書桌前，抬頭就看到鞭策自己努力的目標，為了減輕身心痛苦，我也本能地化身為一個觀察者，幻想著自己是小說中的主角，在父母角色幾乎缺失下被迫成長的自己，會有什麼樣的未來？如何完成探索自我之旅？爾後，當我考取台南的成功大學，代表我終於獲得遠離家庭自己自足，握住了人生的自由車票。
可是，當時我還不知，命運更大殘酷的打擊還在後頭。
未完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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