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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│韓琦瑩 Cecily Han

往期回顧➡️寫在父逝後一個月（一）

（二）

樣板的勵志故事中，總有出身貧寒、奮發向上、白手起家的主角，背後有著長年失業、陷入財務泥沼借貸度日的父親，與身心困難而無力理家的母親，我看來似乎是勵志公式下的典型人物。其實，青年的父親才是大時代的苦難英雄、更為勵志的主角，登場在我初始的人生中，成為我星盤中的太陽。

父親幼年時最鮮明的記憶，是跟爺爺奶奶變賣廣東老家所有家當，長途跋涉前往港口，還被騙光積蓄，只剩下船票，擠上難民船看著故土山脈越來越遠，被迫離開家鄉的愁緒之情，他一直記憶猶新。來到舉目無親、語言不通的台灣，沒有政府的庇護與支持的大陸難民，爺爺僅能當煤礦工、奶奶帶著父親去乞討，微薄收入很難養活在台陸續出生的八個弟妹（其一早夭），身為長子，他早早沒了無憂童年，還差點犧牲學習機會。

父親早年刻苦向學的故事，有著我們現今難以想象的艱困，因此，這些故事細節都刻印在我腦海中：他要背著還在襁褓中的大姑去上小學，腳上穿著撿來不合腳的鞋子，還要以鐵絲綁住鞋上大裂縫，走上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到校。課堂上撿著同學已用到尾端的鉛筆書寫，課間休息時間他要趕緊更換姑姑的尿布，午餐躲起來吃著只有一塊白蘿蔔的便當，回到家要先幫忙餵豬等勞動工作，晚間才能以煤油燈照明讀書寫功課，這麼艱困的條件下，他仍成為資優生並以優異成績考上初中。當爺爺因為家貧付不出學費時，惜才的導師甚至到家中勸說，甚至有同學家長願意為他支助學費，才沒讓優秀的父親輟學。雖然他未能接受更高等的教育，父親在兵役期間夜間守衛時刻，也總帶著英文單字卡背誦，一刻不放鬆向學的時間。因著他自身的天賦與努力，他求職之初總能遇上貴人提攜。兒時的我津津有味地聽他講述這些故事，也暗暗承襲了父親的向學精神與確立人生觀。

父親擁有多樣的天賦才藝，讓他在現實的殘酷壓力之外，保有享受生活之道：他會在床頭櫃擺滿枕邊書閱讀，常利用舊報紙練出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；他擅長繪畫、吹口琴唱歌、甚至會跳交際舞，瀟灑風采據說迷倒不少女性；他也喜歡到溪河游泳捉魚蝦，其實，簡單的生活就能讓樸質的他開心滿足。我出生後在他身邊耳濡目染，他的天賦也就一點一滴地灌溉到我身上。

我幼年時最鮮明的記憶，是三歲時在窗戶的邊桌上，父親手把手教我書寫自己的名字，他說我的獨特名字，是他查閱字典費了很長時間才決定的，希望我是內含奇玉的璞石，歷經打磨終將發光。為了當頑皮妹妹的陪讀生，我才有機會上了一學期幼兒園，卻拿了第一名畢業生獎狀回家，父親驚喜之余，竟跟我說：『將來韓家就靠妳了！』，他說出這句話或許無心，卻重重地坎進我心裡，在重男輕女的客家文化下，父親仍覺得我可以成為家族之光，這就是星盤中太陽對我的期待，成了我日後的人生動力。

每天放學後，我迫不急待拿出數學作業跟父親一起研究，再以一張又一張第一名獎狀，贏得父親的讚許。他也會跟我說著名人傳記的美德與胸襟志節，讓我習於簡樸自律生活而不覺吃苦。日後，父親總驕傲地跟外人說，我從未補習、完全獨立學習，窮人家小孩竟能考取北一女，成為家族第一個大學生、碩士生。其實，星神很明白地顯示，我跟他都有聰慧好學、諸多才情的水月六分相，我的人生禮物是刻印自父親。

但是，現實對父親一連串殘酷打擊，讓我們日後走上憎怨的歧路…

未完待續